灯火时微

【花无缺中心】拂苍云(二)

  

         江枫从小舟的讲述中抬起头来,看到院外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朔风卷起一阵残雪拂过,飘落他的肩头,又杳无痕迹,他只静静站着,如同秋夜天边高悬的冷月,光华清远,却不免孤寂。


 

         他正要上前招呼,燕南天已经转身唤道:“小兄弟,别站着了,快进来吧!”随即又侧身对江枫道:“枫弟,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还能认得我,且……怕是有些渊源,你们尽可以好好聊聊!”


 

  待到花无缺如梦初醒,举步近前,江枫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初时也只是有些惊诧,谁知眸光一转,无意间看到了少年腰间所配,竟整个人都怔楞了,视线更是凝固了一般!


 

  而花无缺,十五岁就能从容游走于各派高手之间从无怯场的少年,此刻,却在百感交集中一时词穷,他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好不容易准备开口,不意一抬眸,却直接对上了一双微红的双目……


 

  “你……这玉佩……是从何得来的?”江枫的声音比花无缺曾经想象的要更低沉一些,此时这好听的音色里分明夹着颤抖。


 

  花无缺因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也有些怔忪,他默然片刻,就在江枫已经平复了些心情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准备道歉的时候,少年一字一句的开口了:“这是,家父所遗。”


 

  江枫深吸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这其实已经相当失礼,但花无缺显然不会计较,他下意识地答道:“晚辈花无缺。”


 

  “怎么会?!你难道不姓江?”


 

  花无缺内心泛起难言的苦涩,是他忘记了,十多年来,他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桩桩件件,感情、身份甚至姓名,俱都不过,是个错误?


 

  现在,他要修正这个错误吗?


 

  不!


 

  乍逢惊变,又遇奇缘,花无缺尚没有来得及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但在这一记猝然的发问下,他终于清晰的意识到,其实,他并不想就此更名改姓,即使,那才是世俗意义上的端本正源。


 

  只因——“花无缺”虽然来自一个骗局,花无缺的人生,却并没有错,他的存在,并不是一个错误!


 

  能想通这一点,还得益于移花宫多年的训诫,剥离自身的情感而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待所有的遭遇与问题几乎是他的本能,他其实早已学会在恶意与苛责中剖析自己维持清醒,也早已习惯于在失望与孤独中拥抱自己保持柔软,因此,他虽善于隐忍,但绝不会轻易否定自己。


 

  更何况……他的目光扫过一旁懵懂的孩童,这里的江家,也已后继有人。


 

  这个从移花宫十数年的冰冷岁月中独自走来仍旧清风朗月持心静守的少年,其实,比他自己以为的要更坚定也更透彻。


 

  然而,他虽已明晰了本心,但在江枫那如有实质般热切而紧张的注视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最终,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晚辈,从的是母姓。”


 

  这个回复显然还是出乎了在场之人的意料,但江枫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了,他好像已经认定了什么似的,看着花无缺的目光愈加温柔,却又含着一丝悲伤。


 

  “想必,是我们江家,对不起你的母亲了。”随即,没有让人接话的意思,他继续道,“抱歉,我太激动,失礼了,还未介绍,我是江枫,金陵江氏的不孝子孙。”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你大概听说过我,毕竟,你腰间的玉佩,正是我们江家世传之物,当世一共两枚,我与长兄各一。长兄逝世时,我以为这一枚已经遗失,却想不到,它把你带了过来。”


 

  花无缺终于明白江枫误会了什么,这误会又是从何而来,但他实在不知如何辩解,看到江枫满心的宽慰与释然,他虽不愿撒谎,但又不忍他失望,仍旧只能含糊地回应道:“晚辈许非您所想之人。”


 

  燕南天却已有几分不耐,他拍了拍花无缺的肩膀道:“年轻人哪来那么多顾虑?就看你这张脸,我倒不信还有哪家能生出来?你母亲不愿你姓江,想必有些恩怨纠缠,但血脉之亲,却不应割舍,你且直说罢,你可是江家子弟?”


 

  这倒真是无法否认,花无缺只得默默点了下头,心知这却是再也无法撇清了,遂只能在心里对从未听闻过的“大伯”道了一声抱歉,假若真的将错就错,日后必定奉养香火。


 

  江枫出身大家,到他这一脉却已子息不丰,只余他与长兄二人。幸好长兄是个惊才绝艳、万里挑一的人才,支撑起了江氏的门楣,才容得他能纵情江湖,不料那一场祸事,长兄不幸离世,他也被害重伤,才为移花宫所救。如今,他隐居于此,虽已感万事俱足,唯一的遗憾却是长兄后继无人。


 

  如今,乍然见到这样一位人品出众的“侄儿”出现,他又如何能不惊喜?虽花无缺不姓江,但江枫只以为是顾忌生母,毕竟长兄未曾娶妻,但他倒并不拘泥这点,只要长兄能有血脉延续,他已十分满足。


 

  想到此处,他便温声问道:“冒昧问一句,不知令堂如今身在何方?”


 

  花无缺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瞒诸位前辈,晚辈此前从未见过父母亲人,也确实不知身世,这块玉佩和来历,以及母亲的姓氏,也是不久之前,才……意外得来的。因此,并非晚辈有所隐瞒,实是无从相告。”


 

  江枫此刻已不疑有他,听罢更是心生怜惜,道:“你既是我江氏子弟,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小叔吧。”


 

  花无缺随燕南天来这一趟,原也只是想单纯的见他们一面,也许再能多说两句话、吃上一顿饭,已是连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幸事了。


 

  谁知江枫既不计较他的姓氏,又愿意与他认亲,虽说名份有差,但这段关系经过时空扭曲,本已无从论起,花无缺又如何能拒绝?


 

  他抱拳执礼,尽力稳住了轻颤的声音道:“承蒙不弃,晚辈自当从命。”


 

  花月奴此前牵着小舟进了屋,此刻又折返了回来,笑到:“小舟这回倒巧,还真拐了个大哥回来。行了,你们在外面聊的不冷吗?还不进屋?”


 

  

  燕南天也笑道:“弟妹别急,我之前看这小兄弟步伐吐纳,功夫像是不错,就颇有些手痒,现在既果真是一家人,总能陪我这老大伯切磋切磋吧,这几年养伤可憋坏我了!”


 

  一旁的江枫看燕南天就要出手,知道大哥怕是手痒的慌了,竟初一见面就要交手,不由失笑,只无奈摇了摇头。


 

  “既如此,无缺你也不要客气,我认了你一声‘小叔’,那让你‘燕伯伯’在武学上指点一二,就当见面礼了。” 


 

  花无缺本无意与燕南天交手,他知道自己的师承暴露,只怕难以全身而退。但听到江枫与他温声言笑,他仍有些恍惚。


 

  燕南天见他不答,只当他默认,便起手攻去,口称:“来了,当心!”


 

  花无缺不敢怠慢,只得迎上。


 

  江枫看少年身姿翩然,一招一式皆颇具章法,气息绵长显是内力精纯,这份功力,竟是远胜自己!但他并无嫉妒之感,反而更多了欣慰。


 

  燕南天甫一与他交手,很是惊喜,这少年功夫非但不弱而是好极,不由用上了八分力。


 

  然而,不过十数招,形势陡变!燕南天突然全力攻击,且招招致命!


 

  江枫当即变色:“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但燕南天之威,是江枫也难攫其锋的!


 

  其实,当年燕南天为救江枫与移花宫主一战,虽重创了移花宫主,自己却也身负重伤,如今将养数年,嫁衣神功才刚有小成,现下实力只有当年巅峰时的六七成。以花无缺的实力,若全力相拼,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江小鱼的惨剧仍在眼前,花无缺如何能对燕南天痛下杀手!只是,他守势再妙,仍是落了下风。


 

  不多时,花无缺便被扣住了命门!


 

  谁也想不到,竟是花月奴一下扑了过来,凄声道:“不要!大哥手下留情!”花月奴也说不清,看到花无缺的那刻为何心中会有一股强烈的亲切与怜惜。


 

  “大哥这是怎么了?”江枫也紧张道。


 

  燕南天面沉似水:“移花宫门下,是邀月怜星派你来的?”


 

   “大哥是说……他是移花宫的奸细?”江枫皱起眉,似是难以相信。


 

  “哼,一身明玉功都有六层修为,还会有假?”


 

  花无缺不由闭了闭眼,要论对移花宫功法的熟悉,江湖中谁又能比得上燕南天?


 

  花月奴此时却恢复了从容,她略一思索,细声道:“此事怕有蹊跷,大哥且听我一言。这位小兄弟明玉功既已至六层,想来修习至少十年。”


 

  明玉功确实难练,再有天分也不可能在十年内突破六层。这点,燕南天也不禁点了点头。


 

  花月奴继续道:“我出移花宫不过七年。十年前,宫主姐妹……确实对我信任有加……你们也都知道,移花宫是不收男弟子的,我也敢保证,那时的移花宫绝没有他这样一个人。”


 

  “确有疑点,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没有问题。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谨慎些。”燕南天手下微松。


 

  江枫见燕南天态度有所松动,便道:“不若听听他自己怎么说吧。”


 

  燕南天略一沉吟:“也好,你且解释解释自己的武功来历,以及来此的目的。”


 

  花无缺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极远处,好像并不关心自己的性命握于他人之手。


 

  “晚辈的确师承移花宫。”少年的声音温润却坚定,众人听他如此坦然,倒都是一愣。他们并不知道,如非迫不得已,他是绝不会对他们说谎的。只听他继续道,“来此的目的……晚辈确实是误入,并无目的。晚辈的身份来历,如前所述,非是执意要隐瞒,实是无从相告。但无论诸位前辈是否相信,晚辈都可以保证,晚辈对各位绝无恶意,也绝不可能做出任何与各位有损的举动!”


 

  少年仍是恬然的语气,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郑重与决然。他身后被雪半遮半盖的群山,黑白相错,莫名神圣,仿佛无言的见证。


 

  在燕南天审视的目光下,花无缺也并不局促,只是就此闭口,不再解释。


 

  一时无人言语,山林寂静,山风长啸。


 

TBC


 

发现自己走剧情超慢,废话过多……可能还是更想写写对无缺的理解和感情吧,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剧透一下吧,这个世界还会有其他人与原世界存在联系的,无缺从前的辛苦与委屈,并不是一笔勾销了,还会有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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